琉璃蓝
说文解字》里一笔带过的古字“蓝”,也来自祈年殿穹顶之上,那一抹触手可及的天色。
《说文解字》曰:“蓝,帛染青也。”
蓝,起于艸头,是生长于山林间的一种植物,碾碎、浸染、渗透入纱帛,渐次显出深青之色。它最初是自然的赠礼,是人类通过双手驯化而得的色彩。
而当这种植物之青被矿石替代、被火焰升华,它就变成了另一种蓝—琉璃蓝。那已不再是浮动于布帛的柔软色,而是镌刻在瓦顶、光照之下的深邃之光。
炼色如炼心:琉璃蓝的火之淬炼
真正的琉璃蓝,并非人工调制得来,而是火与矿的铸魂之作。
琉璃以陶土为胎,经高温烧制后,表面涂刷铅釉,再经低温烧制而成。这种低温色釉,以氧化铅或硼为助熔剂,以铁、铜、钴、锰的氧化物为着色剂,再配以石英制成。每一种元素配比的精微调和,决定了釉色的浓淡、通透与稳定,也决定了琉璃蓝最终呈现的神韵。
蓝不再只是视觉的表达,而是精神的沉积,是千年不褪的信念。
官式琉璃的生产,经人工采矿、自然风化、石碾粉碎、浸润陈化、练泥制坯、塑形雕琢、干燥检选、入窑烧坯、施釉着色、柴窑烤釉等24道工序,方能完成从泥土到器物的蜕变,过程漫长而艰辛,个中细节尤为复杂,因此有“琉璃成一器,过手七十二道”之说。不合格即碎,成色若隐不透便弃。这不仅是工艺的苛刻,更是对天地礼制的恭敬—这不是简单的手艺,而是一种被奉为“信仰”的造物逻辑。
这种技艺,在北京西山的琉璃渠村延续千年。琉璃渠村的自然条件得天独厚,所产一种黑色页岩,粉碎后称为“坩子土”,富含铝质且带油性,烧制后可呈白,洁净细腻,被誉为烧造琉璃器物的上等原材。正因这份土地的馈赠,加之代代工匠的技艺传承,使这里成为皇家琉璃的烧制重地。
今日的金隅琉璃文化创意产业园依旧保留着古代烧制系统的核心—十余座倒焰窑遗址静静伫立在原址之上,见证着自元代起为紫禁城、天坛等皇家工程烧造琉璃构件的辉煌岁月。
每一砖一瓦,每一窑一火,都是人间仰望天意的一次尝试,是礼制与技艺交织而成的文明结晶。
祈年殿:天色落在瓦上的地方
若要找一个地方,看见这蓝的神圣与高贵,便去北京天坛的祈年殿。
三重圆顶,皆覆以琉璃蓝瓦,其色清冷而深邃,如天幕倒挂,云光流转。古人以“蓝”为天色,以圆形象征天的无穷与完满。祈年殿,是明清两代皇帝春祭“上苍”的圣地,蓝瓦之下,是对天命的呼应,是对五谷丰登的殷切祈盼。
祈年殿的蓝色琉璃瓦并非装饰之选,而是制度之色、礼制之色。其屋顶所用瓦件—包括板瓦、筒瓦、脊兽、鸱吻等—均采用含钴釉料上釉后,经千度高温烧成。其蓝色晶莹澄澈,历经风雨亦不褪色,是琉璃烧制工艺中的极品之蓝。
据记载,为确保色泽纯净、釉面润泽,这些瓦件全部由皇家专窑“琉璃厂”烧造,不得民间仿制。烧造中需用“釉上彩”,以金属钴为主要着色剂,精心控温,釉中气泡均匀,使瓦面如镜、色泽如玉。这种蓝,不止于表面光洁,更具深邃内敛之美。
而三重屋顶的设计,也蕴含象征之意:天坛主祀“皇天上帝”,蓝色瓦顶象征苍穹,三重重檐则象征天之三层境界,层层向上,如天路之阶。殿顶中央所设“宝顶”亦为蓝色琉璃圆球,意为“天心”,寓天地之中,帝王朝礼之本。
当阳光洒下,琉璃瓦映着天光,如海面泛光,如云上流蓝。那一刻,建筑不再只是物,而是色彩构成的信仰,是人间对天界最深沉的敬意。
连接古今:一列高铁驶向琉璃蓝
今日,京沪高铁从黄浦江畔启程,飞驰千里,在北京站缓缓停靠。这座曾见证百年历史的车站,如今接纳着最现代的科技与最古老的色彩。
走出站台,若你搭乘地铁5号线,数站之后便至天坛东门。当你仰望祈年殿那一抹蓝顶时,会忽然感到:这并非一个景点,而是中国色彩文明的物理出口,是从文字到器物、从泥土到天空的轨迹。
这列高铁,像是时间的梭,一端连着汉字中的“蓝”,一端抵达琉璃瓦上的天。过去的工匠用火烧出蓝,今天的列车则以光掠过它。
琉璃蓝,是东方的天命之色
琉璃蓝是中国蓝色体系中最具精神性的一种。它浓重、沉稳、带着金属釉面的光泽,犹如帝王肃然登坛的背影。它曾为太和殿上的鸱吻披甲,也曾为祈年殿穹顶加冕。它不属于凡间装饰,而属于礼乐、制度与秩序。
而今,琉璃蓝不再只是皇家专属。在金隅琉璃文化园、在非遗传承市集上,它变成了杯盏、饰件、书签,成为当代生活中的一缕微光
尾声 · 色的归处
蓝,起于草木之根,藏于火光之心。它最初是植物的汁液,是染帛的一抹青;后在窑火中重生,沉淀为一种不褪的静默—琉璃蓝。
它走出字典,化作器物的釉面,殿宇的屋脊,成为宫廷礼制中的沉稳语汇,也成为人类向天仰望的一种方式。
这一抹蓝,不张扬,不喧哗,却自有其庄严。它不只是颜色,更是一种凝视天地的姿态,是人心深处对永恒的柔声叩问。
而今,一列高铁自南而北,掠过平原、穿越群山,像一支时间的笔,重新在这片土地上描出文明的走向。它带着现代的速度,却驶向一顶静默的殿宇—天坛祈年殿的蓝色琉璃瓦下,那是蓝的归处,是人间最接近天意的地点。
从泥到釉,从字到光,从古窑火焰到高铁引擎,我们终将在奔赴未来的路上,重新抵达那抹色的原点—那一片由火炼成、由人筑梦、由天收存的,琉璃蓝。
宋《营造法式》卷十五窑作制度:
原文:
凡造琉璃瓦等之制:药以黄丹、洛河石和铜末,用水调匀。冬月用汤。酌瓦于背面,鸭、兽之类于安卓露明处,青提同。并遍涂刷。酌瓦于仰面内中心。重属版瓦仍于背上浇大头;其线道、条子瓦,涂厚一壁。
译文:
凡制作琉璃瓦等工艺:釉药采用黄丹、洛河石和铜末,用水调和均匀,冬天则用热水。施釉时,将釉料涂刷在瓦的背面;对于鸱吻、屋脊兽等构件,选其正面明亮处与青提瓦一样施釉,并全面均匀涂刷。在瓦的仰面中央施釉。对重叠的板瓦,还需在背面大头处多浇一层;至于线道瓦、条形瓦,则在一整面施釉加厚。
原文:
凡合琉璃药所用黄丹须炒造之制,以黑锡、盆硝等入馏,煎一日为粗。出候冷,捣罗作末;次日再炒,瓮盖罐;第三日炒成。
译文:
凡配制琉璃釉药所用的黄丹,必须通过炒制法加工:将黑锡、盆硝等材料混合入馏,第一天煎制为粗料;待其冷却后捣碎过筛成末;第二天继续炒制,放入陶瓮或罐中密封;到第三天再次炒制,方能制成成品釉药。
图片与资料来源:
《瓦上天光》
1、《琉璃蓝不是一种颜色》
它是一种目光——在天坛之顶俯瞰时间的目光,
在窑火中熬出的深意,
一滴蓝,是帝王的谦卑,是凡人的仰望。
2、《颜色为什么要烧出来》
蓝,不是染的,是烧的。
用钴,用火,用三十尺高窑的烈焰,
烧出人间向天的一封信。天听不言,色即是语。
3、《祈年殿的圆,圆得像信仰》
三重琉璃圆顶,不是建筑,是天的化身。
帝王登坛如登天,脚下的每一片瓦,
都重若万民之愿,冷若神明之静。
4、《一片瓦,抵得过一场战事》
一块琉璃瓦,需要四天三夜的烧制,
而一座祈年殿,要耗尽琉璃渠半年的火。
战争可毁国,而琉璃可塑神。帝国靠武,天意靠色。
5、《蓝色是唯一不属于凡尘的颜色》
黄是人间,绿是生机,唯有蓝,来自天。
这抹蓝不是装饰,是护法。
它立在殿顶上千年不落,为帝王保留与天对话的资格。
6、《北京是琉璃铸的,不是砖砌的》
你以为它是石头,是宫墙,是高楼?
不,北京是由一块块釉光内敛的琉璃,
一点一点堆砌起来的文明光晕。
7、《高铁不是速度,是时间的继承》
京沪之间不过四小时,
但那列车并不是穿越土地,而是在穿越朝代。
它带着琉璃的温度,掠过时间上釉的北京。
8、《蓝色从不喧哗》
它静静地立着,在屋脊上,在瓦当上,在鸱吻之间。
它不说话,却让帝王下跪,
让风不敢吹歪一片瓦。
9、《谁在琉璃中看见了天命?》
登坛者,手握笏板,口诵祭文,
低头见瓦,蓝得如水,冷得如镜,
他看见的不是天,是自己未敢说的惧。
10、《窑火是慢的,天命却不等人》
三日三夜不灭的窑火,为一块瓦,
一朝一夕便决定的登基,却毁一殿宇。
这世上最慢的东西,托起了最快的命运。
11、《蓝,是给懂得沉默的人准备的颜色》
它不适合喧闹,不适合市井,
它适合站在广场中心,不说一句话,
却让你低下头—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12、《到了北京,你才知道什么叫“上色”》
不是彩灯,不是霓虹,不是装饰,
而是一座祈年殿的顶,在天光中缓缓一转,
那叫“上色”,是文明的底色,神明的余晖。
《天光琉影》|琉璃蓝 · 天坛祈年殿 · 京沪高铁 · 北京
京沪高铁
京沪高铁:一条驶向文明与速度的蓝色动脉
从天坛祈年殿的蓝色琉璃瓦下出发,一列高铁以350公里的时速,穿越中国南北的千里土地,驶入现代文明的主轴——这就是京沪高速铁路。
京沪高铁,全长1318公里,在北京南站与上海虹桥站之间,途经24座重要城市,是中国铁路“八纵八横”战略大动脉之一。它不仅是国内最繁忙的高速铁路之一,更是一条连接千年古都与现代都市、承载历史与未来的国家级动脉工程。
自2008年开工,2011年通车,至今已运送数以亿计旅客,是世界高铁技术的象征与中国制造的亮丽名片。
对旅客而言,这不仅仅是一次旅程,更是一场关于时间、空间与文化传承的加速体验:
从上海的江南水气,一路驶向北京的帝都深蓝,四小时车程跨越千年文脉。
沿途每一站,都是一篇城市篇章;每一次加速,都是科技与信仰的共鸣。
抵达北京南站,你距离天坛的祈年殿,不过数公里—那一顶蓝色琉璃瓦,就在你的行程终点,静静等待。
京沪高铁不是一条普通的铁路,它是把现代速度写入古老文明的笔锋。当你坐在窗边,看世界在身边飞掠,请记住:你正行进在中国文化与技术共同铸造的一条“天光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