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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简轻响:在清华简〈参不韦〉中,听见文明的心跳》

《楚简新读》|致楚人后裔,与所有寻根者

这不仅是一系列篇章,而是一张张文明归家的路图——在AI席卷的浪潮下,为仍在寻找根脉的人点亮一盏灯。

作者并非以当代的思维覆盖古意,而是借由此刻的语言,向竹简的纹理与裂缝轻轻叩门。这不是将今世的影子投向过去,而是在我们过于熟悉的理性世界里,悄然推开一扇窗——让两千年前那沉静而深邃的秩序之光,透入当下的地表。

从竹简的肌理抵达先祖的脉搏,从楚地的烟火触摸文明的星图。在这里,断裂的岁月渐次复位,楚文明,也在墨迹间重新苏醒。

如果你流淌着楚人的血脉,这里写着你的归途:

  • 祖先如何生活、思考与构建家园;
  • 楚文明何以兼具浪漫与理性、狂放与秩序;
  • 以及,流淌在我们血脉深处的文化基因与精神坐标。

如果你来自四方八面,这里是你的一面镜子

  • 看一种文明如何调和理性与神秘;
  • 理解华夏土地上早期的多元共生;
  • 也在全球化的喧哗中,寻得属于自己的文化锚点。

这不仅是对过去的整理,更是一场面向未来的精神基建。当世界在速度中失焦,当意义在喧嚣中飘散,愿你能循着这张竹简铺就的地图——找回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而立、又将行至何方。

一个关于起源的温柔猜想

在清华简宏大的治政篇章中,学者们曾觉察到一种近乎“宰相视野”的格局。这让我——作为江夏黄氏、春申君黄歇的后裔——不禁遐想:这批出土成谜的清华简与上博简,会否正是春申君与其“三千门客”书写、讲习与传承的思想遗存?

在知识以简册与口授相传的时代,门客的核心事业,正是思想的编纂与传承。清华简的年代,正与春申君及其士人网络活跃的时期高度重叠。

这并非史学的断言,而是一个后人对先人精神地图的凝望
倘若此问中有一丝真实的微光,那么《楚简新读》所做的,便不止是诠释,而是一场跨越两千年的——家书整理。

——把先人留下的逻辑、温度与愿景,重新,安放回光中

清华简《参不韦》:何以成文明

2022年,一部沉睡两千三百余年的战国竹简,随《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贰)》的出版,悄然醒来。

它名为《参不韦》——不是史书,不是训诂,而更像一封从文明源头寄来的长信。信中是一个楚人思想宇宙的完整展开:124支简,近三千字,铺陈出一幅天人相映、秩序贯通的宏大画卷。

它从一场远古的“失序”开始讲述:天地混沌,洪水泛滥。于是,天帝遣使者“参不韦”(意为“三不违”)临世,向夏启传授一套名为“五刑则”的治理体系。但这并非神话,而是一套严整的宇宙映射——将天道法则、自然韵律与人间制度,编织进同一张意义之网。

《参不韦》的独特在于:它以“五则”为枢,统摄五行、五音、五色、五味,并将这套宇宙图式,完整对应到人间职官的每一个节点——从“建后”“十承”到“百有司”“万民”。这不是机械的比附,而是一种深邃的系统信念文明,应是天地秩序在人间的一场温柔落地。

本文便循着竹简上的墨迹与呼吸,走进这座楚人构筑的思想殿堂。我们探寻的不仅是一部佚籍,更是一种观看世界的方式——看古人如何将星空、季节、音律、色彩、滋味与人间伦理熔铸一体,为“何以成文明”写下他们沉静而辉煌的注脚。

这是一趟重返源头的精神旅程。在竹简轻响中,我们或许能听见——文明赖以不坠的,从来不是征服的号角,而是与天地万物同步的、深沉如心跳的秩序与韵律

引文|当文明需要一份“设计图纸”

室内微光摇动,
竹片间的纹理在指尖下轻轻呼吸。

墨香、竹香与久远年代的尘香混合成一股安静的气味,
像是某种被遗忘的秩序,正准备重新醒来。

清华简《参不韦》不是历史叙事,
不是道德说教,
也不是政治论文。

它是一份文明的设计图纸

天帝派遣参不韦向夏代开国君主夏启讲述的,
不是神话,
而是一个文明如何与天地同频呼吸的秘密。

这份沉睡的记述里,
藏着一套完整的生命体征

根脉律动:五则、五行、五音、五色、五味
肌体架构:建后、十承、百有司、万民的生生流转
天人接口:身体一百二十五关节,对应天地一百二十五法则
症候低语:九种让文明气息渐弱的沉疴——九观之参
平衡之道:刚柔、缓急、高低之间永恒的微妙调节

这不是玄学,是生命的系统观
这不是迷信,是复杂的和谐律
这不是古董,是跨越时间的清醒

当我们在代码中重建世界时,
《参不韦》在竹简深处轻声叩问:

最精妙的算法,可曾计算过文明的心跳?
最庞大的系统,可曾聆听过天地的呼吸?
真正的故障,从来不是技术崩坏——
而是人心,遗忘了自己从何处开始跳动。

郢都城门外,纪南君展开一卷竹简。

湘湘女公子好奇:

“这篇《参不韦》,在讲什么?”

纪南君轻声道:

“它在讲——它在教我们——
如何听见一个文明的心跳。

女公子指尖轻触简上墨痕:

“两千三百年前的……听诊术?”

纪南君微笑回答:

“对,而且那心跳声,
至今未停。”

竹简静卧如一块深沉的玉,
在时光中温润发光。
它不命令,不训诫,
只是安静地呈现——
呈现文明如何启动
如何呼吸
如何在动荡中保持那一脉
沉静如鼓的心跳

湘湘女公子忽然明白:

“原来他们思考的,
从来不是‘如何统治’,
而是‘如何好好活着’。”

纪南君望向远处渐起的灯火:

“系统会变,技术会变,时代会变——
但让一个文明持续活着的奥秘,
从未改变。”

《参不韦》把起点放在“失序之后”。
当五则不存、五行紊乱、
文明在嬉戏中自我遗忘——
这不是道德的沦丧,
而是心跳正在渐弱的征兆。

因此,五则必须被首先听见。
那是文明醒来时,
辨认出的第一个心跳声
也是整部竹简,
试图交给我们的第一把钥匙——
如何在一片喧嚣中,
依然听得见,
那最深沉、最持久的律动。

一、五则|文明的第一行代码

图:叁不韦竹简,源自: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 & 黄德宽 (主编):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贰)。中西书局,2022,页23。

《参不韦》开篇提出一个寂静却沉重的问题:

“不用五则,不行五行,不听五音,不章五色,不食五味。” (简1-2)

——若不遵循五常法则,不践行五行之德,不聆听五音律吕,不彰显五色文采,不调和五味饮食。

这不是描述混乱,
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当文明的五个系统层级同时离线,
世界会像失去引力的星群,
在黑暗中无声离散。

参不韦要做的不是训诫,
而是重建——
让这个世界重新找到自己的轨道。

楚人用竹简写下了一套完整的文明结构

  • 内核:五则——系统的基本法
  • 驱动:五行——物质的交互
  • 声律:五音——频率的共鸣
  • 色彩:五色——视觉的语义
  • 滋味:五味——能量的交换

但这一切的前提,
五则必须先被加载。
它是文明醒来时,
必须辨认出的第一个指令。

竹简写道:

“五则:乃以立建后大放、十承、百有司、万民,
及士、司寇。” (简7)

——五常法则的确立标准是:以此设立并确立君主、广泛分封诸侯、任命各级官吏、治理万民,并及于士人与刑狱之官。

这是在定义文明的初始架构

  • 承载愿景(建后),
  • 转化指令(十承),
  • 维持运转(百有司),
  • 谁是意义的土壤(万民),
  • 谁是边界的守护者(士与司寇)。

五则不是伦理规训,
它是文明得以萌发的第一组生命密码

就像一粒种子,在破土之前,
已内含了根茎叶花的全部生长蓝图。
五则,便是文明这粒种子中,
那套关于如何开始、如何连接、如何持续的最初设定。

如果五则没有成功加载,
整个文明将无法运行——
物质失去组织,秩序失去方向,
意义失去锚点,人心失去共鸣。

五行会紊乱,五音会走调,
五色会黯淡,五味会失调。
因为它们都依附于五则这块生命的底板

五则不起,文明不立。

我们习惯只关注物质层面——
科技与经济,
像是只修好了发动机,
却忘了整辆车的平衡。

但楚人构建文明时,
会同步写下:

  • 价值的内核(五则),
  • 物质的韵律(五行),
  • 秩序的节奏(五音),
  • 意义的色彩(五色),
  • 感官的对话(五味)。

古人的文明是多声部的交响,
现代文明却常常退化成单音重复。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
我们总觉得世界“发展得快,却稳定得慢”。

我们缺的不是资源,也不是技术,
而是五则这种让文明可以“醒来”的底层语法。

《参不韦》提出的第一个要求,
不是治水,也不是用人,
而是:
请先写好文明的底层协议。

五则加载成功,
天地、人间、制度、感官五层才会同步,
文明才能开始它的第一次完整呼吸。

郢都晚风吹过竹林,
竹片与竹片轻轻相触,
发出细微如私语的声音。

湘湘女公子触着五则所在的简页,
像摸到某种久违的秩序——
不是坚硬的规则,
而是流动的、有温度的脉搏

纪南君静静看着她,
仿佛看见一个系统从深处重新亮起,
不是刺眼的光,
而是晨雾中缓缓明晰的轮廓。

他轻声道:

“文明的开关,原来一直写在这里。”

不是写在权力的诏书里,
不是写在战争的捷报里,
而是写在“如何让万物开始对话”的
最初约定里。

二、千年不变的系统架构|楚人的“职能封装”

图:叁不韦竹简,源自:楚簡字形庫·古音小鏡

当五则被确立为文明的心跳,
《参不韦》随即揭示了下一层奥秘:
系统如何被分工、被协作、被维持为一种“活的状态”。

简文中那串看似官职的名录——

“五则:乃以立建后大放、十承、百有司、万民, 及士、司寇。” (简7)

并非权力的阶梯,而是六个精密的系统端口,
共同构成一个文明得以呼吸与运行的有机躯体

建后,是文明的愿景与方向。
他不只是君主,更是整个系统的眼睛与罗盘。
楚人把他放在五则之首,意味着一件事:
系统要跑,必先有光。
无光,则万物不成形;无愿景,则文明不成篇。

十承,是文明的技术与运行中台。
不是十个官,而是十根承重的柱。
他们不显眼,却撑起整座殿堂的平衡。
指令从这里流转,资源在这里调度,节奏在这里调和。
楚人早就明白:文明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张网。
十承,便是那经纬交织的节点。

百有司,是文明的呼吸与肌理。
不是百个职称,而是百种不可或缺的脉动。
收税、治水、司礼、掌刑……
每一件事都是一条纤细却坚韧的线,
织成了文明这件衣裳。
楚人让它们各自独立,却又彼此呼应——
如同林中的树,各自生长,却共享同一片风。

万民,是文明的土壤与回声。
没有他们,宫殿只是空壳,律法只是虚文。
楚人把“万民”郑重写入五则,
不是在说谁统治谁,
而是在说:系统的意义,终究要落回大地。
文明是否活着,不看庙堂之高,而看灯火是否在巷陌深处亮起。

士与司寇,是文明的镜子与刀鞘。
士是那面不染尘的镜,映照价值的纯明;
司寇是那把不出鞘的刀,守护边界的清晰。
他们让文明不至于在奔跑中迷失,
也不至于在秩序中僵硬。

风穿过庭前的竹,沙沙地响。
湘湘女公子望着简上那些古老的职名,仿佛看见一座无形的城在眼前缓缓升起。
不是砖石垒成,而是由职责、流动与回声构成。

纪南君的声音很轻:

“他们写的不是官制,是呼吸。”

女公子抬起眼:

“呼吸?”

他微微一笑:

“对,你看,建后是吸气,十承是转气,百有司是行气,万民是呼气——
士与司寇,便是那一呼一吸间,不易察觉的停顿与清醒。”

她忽然懂了。
楚人不是在架构权力,
他们是在架构一种活着的节奏。

而节奏,比任何坚固的宫殿都更持久。

三、天人镜像|身体即宇宙:你的关节就是天地的接口

图:叁布韦竹简,源自:楚簡字形庫·古音小鏡

有一句话藏在《参不韦》深处,像一枚沉默的钥匙:

“自乃顶以及乃末指,乃百有廿有五节。唯天之刑则,以及乃百有廿有五事。” (简28-29)

——从你的头顶直至你的指尖末端,共有一百二十五处关节,皆是上天设定的法则;而你所面临的一百二十五种事务,也当与这一百二十五种法度协调对应、周遍施行。

从头顶到指尖,一百二十五个关节。
每一个关节,都是天地写在人身上的一条法则。

这不是比喻。
在楚人的眼里,身体不是肉体,而是天地的契约。
肩为何能承重?膝为何能屈伸?指为何能拈起一片羽毛?
——因为天地本就是那样运行的。

我们抬手,是天在升。
我们垂腕,是地在沉。
我们行走,是四时在流转。
我们静坐,是阴阳在交会。

人的身体,就是宇宙交给人的一部无字说明书。

现代人向外求索:
用外骨骼增强力量,用虚拟世界拓展感官,用药物修改情绪。
楚人却只是轻轻摇头——
他们转身向内,校准呼吸,端正脊柱,放松指节。
因为他们知道:
真正的接口不在外面,就在这一百二十五个关节的微妙角度里。

我们不需要成为超人,
我们只需要成为“对齐”的人。

对齐什么?
对齐风的弧度,对齐水的流向,对齐四季变换的节奏,
对齐天地间那套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语法。

夜渐深,烛火在竹简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湘湘女公子不知不觉挺直了背,
仿佛有根看不见的线,从头顶轻轻提起她每一节脊椎。

纪南君看着她的变化,眼里有淡淡的笑意:

“感觉到了吗?
那不是你在调整姿势,
是天地在透过你的身体,调整它自己。”

她怔住,随后缓缓点头。
原来,人从来不是世界的用户——
人,就是世界运行的一部分。

四、九观之鉴|文明崩溃前的九次低语

图:叁不韦竹简,源自:源自: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 & 黄德宽 (主编):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贰)。中西书局,2022,页81。

《参不韦》写到后面,语调忽然变了。
不再从容铺陈,而是如警示钟般一字一锤:
一共九句,句句如刃。

“淫湎康荒则毁,掘谷用土大居则咎,媱娥无省朋友则内忧,迫疾变则乖,虐不由不刑则灭光,寇盗残贼杀伐则绝行,刚虐猛则恣,诈巧柔则惑,妖用诬言妖权则乱。” (简116-119)

——纵情享乐、荒废政务就会导致毁灭;挖掘山谷取土建造庞大的宫殿,必会招来灾祸;迷恋女色而不听友人劝诫,则内心忧患日益紧迫;疾病突然恶化便会身心失常;暴虐无道,不循常法、不施刑罚,终将使光明湮灭;放任盗寇残害百姓、滥行杀伐,将使世道断绝;刚暴凶虐则使人恣肆妄为,诡诈巧佞则令人迷惑,妖言惑众、滥用权柄必将引发祸乱。

这不是训诫,而是文明的病危通知书
是系统在彻底宕机前,发出的九次低语

第一种低语,叫“沉迷”。
不是沉迷酒色,是沉迷那种“一切皆可被娱乐”的幻觉
当严肃被解构,意义被消解,文明就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笑声。
笑声之下,空洞蔓延。

第二种低语,叫“膨胀”。
挖空山谷,垒土成山,只为建一座更高的宫殿。
楚人说:这不是强大,这是贪婪穿上进步的衣裳。
大地被索取到沉默时,文明也就失去了立足之地。

第三种低语,叫“失聪”。
身边仍有友人,耳中却无劝谏。
系统沉浸在自我的回音里,再也听不见真实的杂音。
而杂音,往往是变革的前奏。

第四种低语,叫“狂奔”。
迫、疾、变——被速度绑架,被变化裹挟。
来不及沉淀,来不及回望,甚至来不及想清楚方向。
跑得太快时,灵魂往往被遗落在上一个路口。

第五种低语,叫“暴戾”。
当规则沦为工具,暴力戴上王冠,光明便开始一寸寸熄灭。
不是黑暗吞噬了光,是光自己背过身去。

第六种低语,叫“失序”。
寇盗横行,残贼当道,杀伐取代对话。
这时,道路不再通向家园,而是通向无尽的荒芜。

第七种低语,叫“坚硬”。
以刚猛为盾,以强权为矛,系统变得锋利而脆弱。
可以斩断一切,却也经不起轻轻一折。

第八种低语,叫“伪饰”。
诈巧柔——用精致的形式包裹空洞的内核。
看起来一切都好,只是内核早已悄悄风化。

第九种低语,叫“喧哗”。
妖言四起,妄语纷飞,真相淹没在噪音的海洋。
当信息不再是光亮,而成为迷雾,文明就在雾中迷失了坐标。

九观,不是九条罪名。
是九面镜子,映照文明深藏的顽疾。
楚人冷静得近乎残酷:
他们不评价善恶,只陈述结局——

“这样做,系统会死。”

湘湘女公子读完,背脊升起一股凉意。
她望向窗外今世的灯火辉煌,突然轻声问:

“我们……现在听到第几种低语了?”

纪南君没有回答。
他只是将竹简轻轻卷起,那动作像在收纳一个时代的叹息。

风穿过长廊,仿佛带来远古的回响:
文明最大的敌人,从来不是山崩地裂,
而是它在喧哗中,渐渐听不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五、山渊之喻|文明的呼吸术

图:叁不韦竹简,源自:楚簡字形庫·古音小鏡

《参不韦》最柔软也最有力的一段,藏在中段。
它不讲架构,不讲戒律,只讲两个字:
平衡。

“德似山,汝乃渊,毋自高也。德似渊,汝乃山,毋自垔也。” (简64-65)

——若君王的德行如高山般巍峨,你便应如深渊般虚静,切勿自以为崇高;若君王的德行如深渊般深邃,你便应如高山般挺立,切勿自我掩蔽。

这不是君臣之道,这是万物相处的韵律

楚人眼中,文明不是一个凝固的庞然大物。
而是一种呼吸
有吸气,就要有呼气。
有升起,就要有沉淀。
有紧密,就要有疏朗。

所以他们又说:

“刚柔反易,缓急异章” (简114)

刚与柔,并非固定不变——
它们会在运转中悄悄转化,像昼夜交替,不着痕迹。
急与缓,也各有其章法——
有时需快刀斩麻,有时需文火慢炖。

真正的治理,不是强推一套规则到底,
而是在不同的节律间,轻巧地切换。

像一位踏歌而行的旅人,
步伐时疾时徐,却始终不曾乱了一呼一吸。

湘湘女公子读到此处,忽然觉得手中的竹简有了温度。
它不再是古老沉重的文献,而像一封信——
一封从时光深处寄来的、关于“如何好好活着”的信。

纪南君看着她恍然的神情,缓声道:

“现代人总在问:怎样让文明更强大?
楚人却在问:怎样让文明更持久。”

强大,往往意味着单一、扩张、征服。
持久,却需要多样、调节、共生。

楚文明留给世界的,不是征服的刀剑,
而是一套绵长的呼吸术——
教文明如何在奔腾中不忘沉淀,
在光辉中不忘幽暗,
在喧嚣中,听见自己沉稳如鼓的心跳。

窗外,郢都的灯火渐次亮起,连成一片温柔的星河。
竹简静卧案上,墨迹沉黯,却仿佛仍有脉搏。

文明的故事,从来不是关于如何登顶。
而是关于——
如何在漫长的跋涉中,始终保持呼吸的从容。

尾之声|当文明重新学会呼吸

当我们在为未来焦虑,
为速度痴迷,
为效率献祭睡眠与星空时,
这份2300年前的竹简,
在博物馆的恒温恒湿柜中,
保持着它沉静的呼吸。

它不争辩,不呐喊,
只是完整地呈现了一幅文明的全身像”:
从内核的五则,到驱动的五行
从架构的职官,到接口的身体
从预警的九观,到调节的山渊

一切都在那里,
像一棵古树的年轮,
沉默地记录着生长的全部智慧。

两千多年前,
一群没有电脑、没有云端、没有算法的楚人,
用竹简与墨,
写下了一个文明如何“持续运行”的全部秘密

他们关心的不是征服,
不是霸权,
不是永恒的荣光
而是:

一个文明,如何在时间的河流中,
既不被冲散,也不变成僵硬的石头。

他们把答案写在呼吸里,
写在节奏里,
写在每一次刚与柔的转换里。

我们总以为自己在创造前所未有的文明,
拥有古人无法想象的科技与能量。
但《参不韦》让我们看见:

真正让文明活下去的,
从来不是最先进的技术,
而是最古老的智慧——
如何与万物共处,
如何与自己和解,
如何在变化中保持平衡。

楚人比我们更懂系统,
因为他们不把系统当作机器,
而视为生命。

竹简合上的瞬间,
湘湘女公子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参不韦》不是在教人如何统治,
而是在教文明如何生存
不是生存得最强,
而是生存得最久

纪南君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轻声道:

“他们留给我们的,
不是答案,
而是一把钥匙。
钥匙的名字叫——
如何在天地之间,
维持一个文明不崩溃的平衡。”

不是靠强力维系,而是靠呼吸
不是靠规则禁锢,而是靠节奏
不是靠恐惧驱使,而是靠万物的共鸣

风吹过庭前的竹,
沙沙,沙沙,
像是文明在时光中行走的脚步声。

原来,文明从不追问“我是谁”。
它只沉默地,在每一次吐纳中,
调校着与天地的共振。

竹简的轮廓在月光下隐隐浮现,
像文明沉睡时,
依然起伏的胸膛。

它从未死去,
只是在等待——
等待一个时代重新学会,
如何深沉而完整地,
呼吸。

参考资料来源:

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 & 黄德宽 (主编): 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拾贰)。中西书局,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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