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文｜沿着旧铁道，慢一点活着
🕰️ 时间｜2025年08月15日（五）
📍 地点｜台北 → 斗六（自强号山线）
🕰️ 时间｜2025年09月05日（五）
📍 地点｜斗六 → 树林（海线）
在台湾纵贯线上，每一节旧铁皮车厢，都藏着一种慢行的体温。
不为抵达，也不为表演，
只为在奔跑的时代里，留下一段可以慢慢回头的轨迹。
有些站台，不为赶路而建。
它们只是静静存在，
等一个愿意放慢脚步的人，
在旧字体的月台边，
播下一句来自古楚文明的诗。
这是我在台铁上的一次楚辞种植——
不是为了让人听见，
而是为了让百年后，有人可以听见我曾来过。
蓝皮车前奏｜节奏记忆的见证者
就在列车抵达彰化站前的铁轨岔道，
我看见一辆停在一旁的蓝皮车，
蓝白色调褪去了鲜艳，
像一个在阳光下喘息的老人，
静静站着，不争也不等。
我没搭过蓝皮车，
但它的形状、颜色与气味，早就刻进我对“节奏列车”的文明记忆里。
在池上，我也曾拍过另一节蓝皮车，停在一家餐厅前面，窗内是安静的体温。
它以“仍在场”的姿态提醒我：
不是所有速度都要前进，
有些车厢，是用来保存时代的呼吸。
台湾的“蓝皮车”由日本引进，曾是1960～80年代间的主力列车，
车内没有空调，靠天花板风扇与窗外空气通风。
与大陆的“绿皮车”一样，蓝皮车承载的是时代的生活节奏——
一种还未被加速统治的车厢日常。
它慢，不因为老，
而是因为那时的人们，
还愿意为一场回家，留一整天的时间。
播种线｜2025年08月15日 · 山线南行
台风刚过，这天早上，
我从花莲出发，陪儿子前往云林古坑华德福高中，
展开他为期一年的交换学生生活。
从太平洋边的车站起程，
我把身体交给轨道，把节奏交给风。
北回线段，那三十秒望见太平洋的送别，
我已经在另一篇写过——
🚉《节奏早于语言，我与铁轨共孪生出第一条诗行》中，
藏着我和花莲说再见的呼吸方式。
而这一篇，要说的是当列车转向西部，
我如何在旧铁道线上，拣几座老站，
将五句《楚辞》的节奏种下，
作为送行，也是种下我自己的一种活法。
播种的方式
我坐在车厢里，
把手机靠在车窗玻璃边，
播放着我自己谱曲的楚辞——
那是一路流动的音乐，
像是给这趟旅程铺下一层持续的呼吸。
音乐不停，
但在某几个站——
莺歌、新竹、台中、彰化、斗六——
当列车停靠时，
我会在音乐声中，
轻声念出一句对应的诗。
不是为了让谁听见，
而是为了在那个地方，留下一个声音的标记。
音乐是底色，
诗句是定点，
这是我在山线老干道上的一次双重播种。
莺歌｜歲既晏兮孰華予
列车驶过莺歌站。
窗外是安静的月台，
几个人影匆匆走过。
手机里，楚辞的音乐还在流动，
我轻声念出：
“歲既晏兮孰華予。”
这一句是对声音说：
在莺声将歇的车站，
谁还能唤我重华？
音乐继续，
列车继续，
那句诗留在了莺歌。
新竹｜桂棹兮蘭枻，斵冰兮積雪
到了新竹，列车停稳。
我望着窗外，
手机靠在玻璃边，
音乐的节奏还在流转。
我轻声念出：
“桂棹兮蘭枻，斵冰兮積雪。”
像是用竹棹划开一口清风，
为这趟南行开门。
列车启动，
音乐流过新竹，
那句诗也流进了风里。
台中｜時不可兮再得，聊逍遙兮容與
台中站翻新过了，
站体宽敞明亮，
但我还是能认出它旧时的骨架。
列车停靠，
音乐还在，
我默念：
“時不可兮再得，聊逍遙兮容與。”
让翻新车站里的节奏缓下来，
不被速度催赶。
念完，列车离站，
那句诗留在了台中的月台上。
彰化｜搴汀洲之白蘋兮，宿乎清秋
到了彰化，
列车缓缓停下。
窗外是红砖老站，
阴影凉凉的，
像是时间在这里停了一会儿。
音乐流过车窗，
我念出：
“搴汀洲之白蘋兮，宿乎清秋。”
明明是盛夏，
但我把楚辞里的秋，
播在这阴影里，
让节奏慢慢转凉。
列车再次启动，
那句秋，留在了彰化。
斗六｜袅袅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最后到斗六。
列车停稳，
这是这趟播种南行的最后一站。
手机里，楚辞的音乐还在流动，
我轻声念出：
“袅袅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让风也停，
让叶也落，
让这趟播种南行有个缓慢的抵达。
音乐继续播到最后一个音符，
然后，我收起手机，
跟儿子一起下车。
这趟南行，就在这里暂时告一段落。
那一程走完后，
我在车厢里翻开了一个片刻的回忆页，
像是要确认——
这趟旅程，不只是为了送行，
也是为了留下文明的证据。
像翻开一页相簿｜我在纵贯线上的一次慢行纪录
搭上一列南行的自强号。
这是少数几次，我走上台湾西部的铁道。
不是高铁，不是捷运，
而是老车站与慢火车——
那种经过每一段岁月、每一个旧节奏的列车。
它为台湾打开的第一道缝，如今还在呼吸。
不是隧道，
是那个时代刚刚动起来的声音。
火车变了，站体老了，
那缝隙里的微风，却依旧不急。
这条铁道是岛屿第一条贯穿南北的动脉，
也是第一次空间缝合的开始。
但今天坐在车上，
我感受到的，不是历史的宏大，
而是它静静保留下来的旧感与不急。
沿途的车站，
墙上还贴着老字体的站名，
售票口边角泛黄，
连候车椅的摆设都没什么变。
这些地方不像在前进，
倒像在等我回来。
我二十多年前离开台湾时，
也许就是从某一节这样的车厢起身，
如今再踏上它，
一切竟几乎未变。
不是因为我常来，
而是因为那次离开，
在身体里留下了深刻的节奏记忆。
这不是感伤，
而是某种时间感的对齐。
当高铁与高速公路带走了速度与效率，
这条旧线还默默记录着
每一个曾离开、又再回来的人。
我没有说出口，
但沿途，我默念了五句《楚辞》。
我们总说要向前走，
但有些地方，有些节奏，
不该被舍弃，
只因它太慢、太旧。
因为在那些慢与旧里，
藏着岛屿最温柔的时间缝隙——
让人可以重读一次，
自己曾经活过、离开、再度回来的证明。
风化线｜2025年09月05日 · 海线北返
离开斗六的那天，
我搭上北上的橘色莒光号列车，
贴着海线一路往回走。
窗外是一整片安静的蓝，
风吹过绿地，像是把陆地也搅成了海的样子。
我坐在节奏缓慢的车厢里，
准备前往台北附近，见几位远亲。
这条铁轨不只是带我北返。
它沿着海岸线，一站一站往北，
像是在追溯某种来处的方向——
不只是地理的北，
还是血脉的北。
我想起在德国多年的日子里，
每次被问起”你从哪里来”，
我总是回答：台湾。
但台湾之前呢？
台湾的祖源在哪里？
那些更早的来处，那些渡海前的村落与姓氏，
我又能说出多少？
大陆的列车通向祖源，台湾的铁道通向心源——
但心源不是避风港，而应是文明回响的起点。
这趟北返，我不只是要见亲人，
我是要去确认一些名字，
确认那些被时间模糊、被迁徙淡化的地名与祖籍。
列车继续向北。
我坐在窗边，望着红桥和海面，
手机里，我正等待一位亲人的回复——
我问她：你知道家里的祖籍地？
过了一会儿，讯息跳出来了。
我读完，沉默。
——————
我知道，
她的回答不是她一人的声音，
而是岛屿上许多人的气质——
对祖源淡然，
对来处不追问，
把遗忘当成习惯，
把轻描淡写当作气质。
两岸的差异，
不只在政治，
而在文化心性。
在这列向北行驶的火车上，
我静静坐着，
选择记得，
也选择写下。
在同一条血脉里，
也能有人选择遗忘，
而我选择记得。
记得，
就是我的体验。
尾之声｜轨道上的温柔慢板
台湾的铁轨，不以速度为傲，
而是在日复一日的运行中，
安静延伸，
保留了一种缓慢、贴近土地的节奏。
————
我从山线南下，
再由海线北返，
没有写下每一站，
却记得那些月台上泛黄的字体，
那些铁皮车厢里未曾被更换的座椅。
它们没有被时代修饰，
也没有被消费命名，
只是默默地，
守住了一种可以慢下来的时间。
————
我在几个车站种下楚辞，
不是为了被听见，
而是为了让未来的某一天，
当另一个人经过这里，
能读出曾经有谁走过。
那不是一场壮丽的奔赴，
也不是仪式的高光时刻，
而是我在这趟铁道旅程上，
为节奏文明，轻轻盖下的一枚印章。
————
如果有一天，
这些慢下来的铁轨被更换，
这些旧站房被拆除，
我希望这篇文章，
能像一页留存下来的总谱手稿，
提醒后来的人——
曾经，有一段温柔的慢板，
沿着台湾的轨道缓缓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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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客首发时间：2025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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