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鋼鐵築起的時光脈絡裡,高鐵如同一條銀色經線,縫合古老手藝與當代表達,穿梭於山河之間,亦縱橫於文明肌理之中。儘管當下已有諸多文旅與沉浸式非遺體驗進入公共空間,但以多感官方式重繪「工藝記憶」的敘事依然罕見——那些源自土與火、木與漆、絲與線的質感與氣息,尚未真正織入我們對高鐵與當代中國的集體感知之中。

《中國高鐵非遺文化地圖》所嘗試的,不只是描繪交通線路,而是透過器物的手感、技藝的氣韻、匠心的節奏,重新喚起人們對這片土地與手工文化的感官記憶。這是一種以工藝為核心的多感官敘事——在每一道刀痕、每一次擊打、每一處打磨中,為這個時代「留痕、留形、留神」。

《流光溢彩》|景泰蓝 ✧ 京沪・京广・京张・京哈高铁 ✧ 北京

景泰蓝:以火炼蓝,焰中绘千年华章 这是一抹从火焰中炼出的颜色——蓝。它不是天空的蓝,不是水的蓝,而是铜与火、丝与珐琅反复缠绵后,在静默中凝结的文明温度。它有一个被时间加冕的名字—景泰蓝。 铜火之蓝:蓝,不是颜色,是记忆 如果一种颜色可以承载时间,那一定是景泰蓝的蓝。它不来自天光,而是从地心提炼。蓝,不是涂上去的,而是烧出来的。是矿石的本色,是火的真心。“景泰蓝”,正名“铜胎掐丝珐琅”。铜为骨,丝为筋,珐琅(釉)为肤,火为魂。它的蓝,是高温下的矿釉与铜胎交融后的宁静结晶,似海不扬波,似天欲雨还晴。这种蓝,沉静不张扬,却足以使金银退场,是所有颜色之中,最有分量的柔软。 皇蓝有命:从舶来之技到帝王之器 景泰蓝,这门工艺最初为舶来之技,约于13世纪末由阿拉伯半岛随元代统治者传入中国。彼时人称“大食窑器”或“鬼国窑”,以异域之形惊艳宫廷。但真正赋予它东方之魂的,是中国工匠的再创造—铜为骨、丝为线、釉为色、火为魂,于重塑之间写出中国自己的色彩语言。“景泰”,是明代宗的年号(1449–1457)。“景泰蓝”这一名字,正是源于这一朝代的宫廷工艺之盛。这是中国工艺史上唯一一门以年号命名的技艺—不只是命名,更是加冕。它将一个王朝的审美与精神,熔铸于铜火之间,封存为可以触摸的色彩与温度。明代景泰年间,蓝釉之色愈显沉静澄澈,器形承古,图纹取莲与云,或花叶相连,或铜纹化形。以湖蓝为骨色,红白绿黄轻点其间,色调层次温雅有序。丝线有粗有细,铜工如绘如雕,绚而不艳,繁而不乱,在火与手之间,定格为一抹属于中华的光。到了清代,乾隆皇帝尤为钟爱景泰蓝。据记载,乾隆四十四年除夕的年夜饭上,满桌珍器琳琅,只有乾隆一个人用的是景泰蓝,其他的王公大臣,用的不过是瓷器、玉器、金银器。可见,在那时,乾隆将其视为“帝王之品”,尊宠无以复加。宫廷造办处为其大量定制各类景泰蓝器物,色更丽、工更繁,赋予这一技艺新的高峰。他不止将之作为宫廷器物,更将其视为皇权与艺术完美交融的象征。“庙堂之器,以铜为上。金银太轻,瓷器易碎,唯有珐琅—重得住,稳得住,看一眼就觉得它能压住气场。”这“蓝”,是帝王之蓝,是仪轨之蓝。是六百年宫墙深处,一炉未灭的火光。景泰蓝的蓝,是帝王的诗与光。 红楼秘器:藏在书页深处的景泰蓝之影 在《红楼梦》中,景泰蓝 - 珐琅器物 - 悄然现身于府第之中,不作张扬,却意味深长。第四十回写道:“每人一把乌银洋錾自斟壶,一个十锦珐琅杯。”第五十三回更有“鎏金珐琅大火盆”登场。这些器物或许体量不大,却以细节与质感,铺陈出贾府生活的富贵与讲究。十锦珐琅杯多为瓷胎画珐琅,色彩艳丽;而鎏金大火盆则可能是金属胎掐丝珐琅,工艺厚重,气度非凡。第五十二回,晴雯病重时,宝玉命麝月取来鼻烟壶,“一个金镶双金星玻璃小扁盒儿”,打开后竟是“西洋珐琅的黄发赤身女子,两肋又有肉翅”。这一描写细腻入微,不仅透露出珐琅工艺的精致,更暗含中西交融的时代背景。这些器物虽为生活之具,却也如命运的隐喻。精巧的珐琅,藏在红楼深处,不言不语,却默默见证着荣华、悲欢与世道更替。 技法焚心:火中定形,丝中有意 景泰蓝,不只是一门装饰工艺,它是一场耐心与火焰的修行。从图案设计到铜胎成形,从掐丝起线到点蓝设色,再到焙烧定釉、磨光镀金,每一件器物,都要经过百余道工序、数十位匠人的接力完成。铜为骨,丝为线,釉为色,火为魂。图要构得稳,丝要掐得准,色要点得透,火要烧得均。点蓝如画,层层铺陈;烧蓝如炼,一色需经数焙方能沉稳发亮。工匠执滴管与蓝枪细填纹饰,有如书法入微;焙烧则须入火三五遍,色深浅俱凭掌控。典型纹样如缠枝莲、团寿、海水江崖、夔龙凤鸟,不是花纹,而是祈福、镇宅、敬天、保家的一种无声表达。叶圣陶在1955年写下《景泰蓝的制作》,图片来源:【中國非遺】多彩的手工藝:景泰藍(中)景泰藍從宮廷走入民間後的傳奇故事 这篇中学课本里的说明文,曾让无数少年的目光,第一次穿越铜火,看见工艺的庄严。景泰蓝是形、是纹、是色、是光;更是绘画、雕刻、冶金与信仰的交汇。火不是它的终点,而是它的试金石;而那一抹蓝,则是它历经锤打与焰炼后,留下的沉静回声。 蓝入民间:从宫廷到四海的转身 景泰蓝,这一曾专属皇家的工艺,在清朝末年伴随帝制的终结,终于走出宫廷深墙。失去皇家庇护,它一度跌入沉寂,工坊萎缩,艺人转行,濒临失传。战争与动荡中,这门曾耀眼的蓝色艺术,几近黯淡。然而,真正的美不会沉没太久。民国时期,随着西方文化东渐,景泰蓝被重新发现。北平洋行设厂出口,1929年西湖博览会将其列为工艺展项,惊艳四座。彼时民间有言:“收藏若无景泰蓝,藏尽天下也枉然。”这抹蓝,从宫廷藏品成为收藏界的心头好,甚至漂洋过海,成为世界眼中的“东方之釉”。缘起于一只旧瓶。新中国成立后,这门技艺迎来了命运的转折点。林徽因与梁思成漫步在北京海王村的古玩摊前,目光被一只釉色沉静、轮廓温润的景泰蓝花瓶吸引。摊主感叹:“景泰蓝热闹了几百年,如今算是快绝根了。”这一句无心之语,却深深触动了林徽因。她与梁思成开始实地调研,走访遍布京城的大大小小景泰蓝作坊,看到工人们在低矮昏暗的环境中守着残炉细作,人数寥寥,工艺濒危。林徽因极钟爱景泰蓝,她描绘景泰蓝有“古玉般温润、锦缎般富丽、宋瓷般自然活泼的特质”,她和她的学生们为了挽救这项民族手工艺开始了不懈的努力。1951年,在清华大学营建系,她推动成立了“景泰蓝工艺美术抢救小组”。从图样整理到纹饰再造,她亲自参与设计、培训、指导,只为让这门“沉入灰烬的蓝”,再次焕发光彩。1952年,这批由林徽因指导设计、钱美华、常沙娜等人制作的景泰蓝作品,作为“新中国第一份国礼”赠与亚太和平会议外宾,惊艳国际,被郭沫若赞为“蓝色国光”。此后几十年间,景泰蓝逐步走出“宫廷奢饰”的定位,融入现代设计,发展出台灯、文具、瓶饰等实用工艺品,既保留东方意象,又焕发当代审美。从北京地铁景泰站,到APEC赠礼“和平之瓶”,这门技艺不断以新的形式,进入城市、走向世界。蓝,不再高悬庙堂;蓝,已化为生活中的温光。它穿过宫墙,乘着高铁,走入你我之间——不再遥不可及,反而愈加隽永动人。 在北京,景泰蓝有了自己的地铁站 图片来源:景泰站在北京,有一种工艺,不只是展品,而是街名、校名、车站的名字。它不再只是摆放在玻璃橱窗里的“非遗”,它活在城市的日常语言中。这就是景泰蓝。这门曾在宫廷中熠熠生辉的艺术,如今有了自己的城市坐标—地铁14号线的“景泰站”。从外表看,它与其他车站并无二致,但步入站厅,脚步会不自觉慢下来:3米高、20米长的巨型壁画铺满墙面,描绘的是景泰蓝工艺从铜胎到掐丝、点蓝、焙烧的完整工序流程。白色立柱则被“缠枝莲”图案缠绕,蓝、绿、红、黄、粉、白交错,恍如身处一座缓缓呼吸的博物馆。这一切装饰,均由北京珐琅厂设计制作—这是景泰蓝最权威的传承地之一。这座城市,不只为它建了一座地铁站。还有景泰街,一条安静却意味深长的街巷,名字朴素,却镌刻着这门技艺的城市记忆。还有景泰蓝博物馆,在这里,非遗不只是展示,而是被讲述、被触摸、被重新理解。景泰蓝不再是遥远的宫廷遗物,而是一段可以走近、可以听见的文化回响。在北京,这门工艺有了新的方式被理解—它不必高悬庙堂,不必沉睡宫墙,它可以是车站的一束灯光,是走廊的一面墙,是你每天上下班路上不经意瞥见的一抹蓝。这就是“京粹”—景泰蓝的第二人生,不在展柜,而在人间。 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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