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如雪》|白色 · 德化白瓷 · 兴泉铁路 · 德化站
这篇文章的灵感来自纪录片《寻色中国》第二集与“德化白瓷”的文化传承。《说文解字》云:“白,西方色。从入,一曰从人。”白,是天地初明时的一缕光,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后的极简纯净,是秋风肃然间的柔与静。在《红楼梦》中,林黛玉常着素衣。白,在她的生命里,是不肯妥协的姿态,也是注定凋零的宿命。而在福建德化,匠人用瓷土与火焰,将这份素净化为永恒。一雕一塑,一呼一吸,成就凝脂般温润的“中国白”。无需彩绘,便可传神—瓷如人,静若雪,动若光。今日,兴泉铁路穿越群山,直达德化。列车划过时光,带来旅人,也带走故事。一站一程间,那一抹不言不语的白,悄然走出窑火深处,走向世界。《一抹如雪》,由此而生。 白:从《说文解字》开始的颜色哲学 《说文解字》曰:“白,西方色。从入,一曰从人。”其象形,如一道光芒自门中透出,亦似仰首望天,初见曙白时的震撼与澄明。白,不是空无,而是显现。它是日照中天的第一道光,是藏于混沌中的一线清明。白,是一束初升之光,是万象未成时最纯粹的显现。它不喧不扰,静默如雪,如月落天心,照彻人间百态和一切浮尘。它不争不夺,却自成焦点;不需陪衬,却最为醒目。在色彩的世界里,它是最安静的王者。《礼记·昏义》云:“白者,阳之象也。”在阴阳五行中,白属阳,是光明的显现,是万物被看见之始。它看似虚无,实则最能承载意义;它静默无言,却有千钧之重。白,是空中的云,是地上的霜,是人世间最不沾尘埃的情感诉说。在礼制与人情中,白既是素衣,也是送别;既象简约的质朴,又寓洁净的情感。它是出尘的语言,是返本的姿态,是一切繁华过后,静谧中最深刻的存在。 白色节令:四时之终,万物归真 在古人五方正色中,白属西,应金,象征秋意、成熟与肃杀,也是万象终结后的归真与回返。它是五色之首,是万象未成时最纯粹的显影,一种光之最初,一种色之极致。白,是“至简”的色彩。唯有褪尽繁华,才能见其厚重;唯有剥离斑斓,才能感其深义。它不喧嚣,不炫目,却于无声处揭示四季的真意:繁华之后,归于素朴;极盛之下,藏有收敛。在节令中,白色常与“寒露”“霜降”相连,那是晨光微寒、山林薄霭的时节,是风起叶落、万物入藏的信号。《礼记》有言:“秋者阴气始下,故万物收。”白色,正是这一“收”字的颜色,是自然告别热烈、回归本真的象征。在天地运转的哲学中,白既是终点,亦是开端——它是晨曦初照的洁白,也是暮秋将临的肃清,是混沌将息前的静默。“花雪随风不厌看,一片飞来一片寒。”——《小雪》小雪,作为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二十个节气,是冬之序曲。元代吴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云:“雨下而为寒气所薄,故凝而为雪,小者未盛之辞。”寒意初起,雪未成势,天地渐渐归于沉静。在这一节气中,霜白如织,轻雪纷飞,大地仿佛以最素净的姿态,为万物覆上沉思的外衣。雪,不只是物象,更是哲思的载体。对中国画家而言,雪是最洁净的留白,是情绪与精神的栖所。“霜色何因入鬓根”,是对衰老的低语;“气凌霜色剑光动”,则是一种英气与冷峻的高张。霜白色常与寒冷、清绝、垂暮相关,却也正因其不染尘埃的纯粹,引发人们对极致之美与纯净精神的渴望与追寻。雪,是大地之白;霜,是时序之白。它们在冬的节令中,不仅装点自然,更演绎出人间的哲理:在最安静的时刻,藏着最深刻的体悟。 红楼梦里的白:素色写人,缟衣藏情 在《红楼梦》中,白色不仅是一种颜色,更是一种命运的隐喻,一种情感的极致,一种沉默的叹息。曹雪芹以“色”写人,不动声色,却句句落在命运的风骨之上。林黛玉初次登场时,身着素衣,如月华轻拢,如雪色初现。素衣之下,是一位清绝孤傲、敏感自尊的女子:她不趋俗、不合流,清冷而多情,独立却脆弱。她的白,不是色彩的缺席,而是对艳俗的抗拒,是对纯净的执守。如临水白莲,纤尘不染,却注定易碎。书中第八回与第四十九回,曹雪芹再次描写黛玉雪日出行的装束:“宝玉因见他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因问:‘下雪了么?’地下婆娘们道:‘下了这半日雪珠儿了。’”(第八回)“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第四十九回)大红羽缎,白狐鹤氅,虽为御寒之衣,却始终围绕着一个关键词:雪。红与白的映衬,冷艳之中见温情,亦衬托出黛玉生命中的矛盾张力——她在外似火,在心如冰;明艳包裹素洁,命运却终归于“白”的孤独与哀婉。她不是不曾着色,而是再华丽的衣饰也掩不住她骨子里的素净。曹雪芹反复描绘相似的装束,并非疏忽,而是用“重复”达成“强调”:将白色设定为她气质的底色,也作为她人生的注脚。白色贯穿了黛玉一生的高光与至暗。从素衣初现,到病榻之中那床素被;从宝玉守丧的缟素,到红楼梦碎的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一切“白”,都不是偶然的选择,而是情感的容器、命运的轮廓。“白”不是空无,而是太满——满到无法承载其他色彩,满到只剩下一片素净,来包裹所有不被言说的情与哀。她最明亮的时刻,总裹挟着最深的哀愁。她从未真正脱下那件白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命运从未放晴。白,在红楼,是色彩,更是人心;是文字的空白处,也是命运的沉默深处。 德化白瓷:月色与雪色之间的第三种绝色 在福建德化,白,不只是颜色。它是一种质地,一种修行,一种将火与土熬成时间的静默表达。千年窑火之下,一种几乎不可思议的白悄然诞生——凝脂似玉,温润无瑕,轻薄如蝉翼,坚致若凝霜。这,便是德化白瓷,被世人誉为“中国白”。它非雪,却胜雪;非玉,却胜玉。不是艳丽之白,而是内敛之白,如初霁之雪,若夜半之月,不张扬、不炫目,却自带神性。这种白,是瓷与火对“纯净”的极致追求,是对色彩的舍弃,也是对内在的显影。把瓷烧成白,并非简化,而是极致的复杂。德化匠人选用低铁高岭土为基,经十余道雕刻、修坯、焙烧工序,再以高温还原之法剔除杂质,将色彩从瓷土中一寸寸“逼退”,留下的是晶莹如光、润泽如脂的洁白之躯。无釉处微润,有釉处莹澈,仿佛凝固的月华在手中生息。这种对“无色”的执着,不是工艺的自限,而是一种去繁归真的东方美学。正因如此,德化白瓷远销海外,明清时期已在欧洲被称为 Blanc de Chine。时至今日,在哥本哈根、东京等地展出,依然能以“远看如纱,近看似瓷”的独特气韵惊艳世界。在《凝脂似玉》展中,《观音坐像》是代表作。人物眉眼低垂,神情宁和,衣袂线条柔中带动,整件器物不靠色彩取胜,却仿佛自身即光,不需灯火,便有灵气内透。那不是人间雕刻之物,更像是一位沉坐千年的智者,静观世变,语笑风尘。正如德化陶瓷大师所言:“白,是剔除一切之后的选择。”这不是一种妥协,而是一场修行——为“无色”赋形,使其成为一种带有东方哲性的艺术语言。德化白,不靠彩绘惊艳世人,却以沉静打动灵魂。它是雕刻中的禅意,是火土淬炼后的空灵,是月色与雪色之间的第三种绝色。 白的流动:兴泉铁路上的瓷韵新章 今日,随着兴泉铁路的贯通,德化不再是深山之中独守一隅的陶乡。坐高铁可抵达德化,再由车轨延伸向世界,而这抹空灵的“中国白”,也在车窗流转间,悄然流入现代人的心间。在德化站,以“白瓷”为设计理念,外观圆润莹白,内部装饰以白色和原木色为主色调,以柔和的曲线呼应“瓷都”理念,而沿线的新文化空间也正在旧瓷厂房间复苏——瓷土与铁轨并行,窑火与车声呼应,一场静默的白色文明在流动中被更多人所理解和珍视福建德化:旧瓷器厂“塑身”变作游客打卡地。白,在此不再止于色,而成为一种文化意象的传播:纯粹、凝练、温和而坚定。铁路所通,不仅是地理路径,更是文化的复苏线——把白的静美带入日常,把一代代匠人的手艺延续进时代的脉搏中。 白,如雪无声,却意无尽 白,是一切颜色的开始,也是终点。它不只是视觉的感知,更是一种情感的归宿,是哲思的轮廓,是万象剥尽后仍留其质的存在。白,是空,是极简,是所有色彩洗尽铅华后的本色。它见证秋霜落叶,也缄默葬礼离情;它藏于瓷土的温度与窑火之间,也流淌在高铁窗外山川疾驰的时光之中。“白者,阳之象也。”——它非无声,而是将声音藏入光中;它非无情,而是情感深至极点,化作最素净的外壳。如德化白瓷,如林黛玉的素衣,如雪落无声,它不炫目、不喧哗,却照见世界的真相,抚慰人心的深处。它从《说文解字》的古篆中走来,停驻在红楼的衣角,停留在画家雪景留白之处,也跃然于那瓷器肌理与山川轨迹之间。白,是所有繁华褪尽后的留下,是一切情绪沉淀后的轮廓。它无声,却最有分量;它不显,却最难忽视。如中国白,如雪无声,却永恒流光。 《白之頌》|一抹如雪 01|你還記得最早的白嗎?那不是顏色,是天地初開的一縷光,是「白」字中自人心透出的顯現。02|真正的白,不靠修飾。德化的瓷,不著一筆彩,卻能讓人驚見靈性。上品之物,自不喧嘩。03|越是素白的東西,越需要時間打磨。潔白不是空白,是所有雜質都被燃盡之後的沉靜回聲。04|你見過瓷土如何化雪嗎?德化的窯火不是烈焰,而是一場漫長的煎熬——像人格被時間一層層揭開。05|白瓷無語,卻最懂時間。它從不表態,卻記下了每一次雕刻者指尖的猶豫與堅持。06|一條高鐵,能不能通向千年?當興泉鐵路駛入德化,車輪壓過的,不只是山河,更是文化的靜脈。07|白,不只是色,是耐性。它必須穿越泥濘與烈火,像命運之中的人,先摔碎,再重塑。08|如果傷痕能生出光,那瓷裂呢?有些白瓷被火燒裂,反倒多了一條靜美的脈絡。這不是缺陷,而是故事。09|工匠不為自己簽名,只為白色簽名。他們知道,真正的藝術,是讓人忘了手藝,只記得純淨本身。10|列車奔馳,而白靜止。高鐵一日千里,白瓷卻用歲月慢慢凝成。快與慢交會,是文明的兩端。11|白,不是結束,而是開始。紅樓夢裡的素衣是告別,德化窯裡的素瓷卻是永恆的開場。12|德化的白,看似無聲,其實最重。它不言不語,卻能穿越鐵軌,越過山水,落在千萬人心上——一抹如雪。 《一抹如雪》|白色 ·…